魏榮爵,1916年出生于湖南邵陽。物理聲學家和教育家,中國聲學事業奠基者之一。1950年獲加利福尼亞大學物理哲學博士學位。1951年回國后,歷任南京大學物理系主任、教授、博士生導師、聲學研究所所長。1980年當選為中國科學院數學物理學部委員,1994年改稱中科院院士,1998年被國務院授予“中國科學院資深院士”稱號。是中國聲學會副理事長,美國聲學會高級會員,全國政協第五至七屆委員。長期致力于聲學的教學和研究。研究領域涉及微粒聲學、語言聲學、建筑聲學、物理聲學、分子聲學、電聲學、非線性聲學、微波聲學及低溫聲學等。曾獲1989年國家自然科學二等獎、1990年國家教委科技進步一、二等獎等。1999年獲何梁何利科學技術成就獎。撰有 《語噪聲研究發音人音色》、《水霧中聲的吸收》、《聲學孤子與混沌》等論文100多篇; 出版有《魏榮爵文集》。
南京大學校園西側的一處居民樓內,和煦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灑在一位滿頭銀絲的清瘦老者身上,靜謐而溫馨。他就是我國聲學界泰斗、中科院院士魏榮爵先生。
魏先生今年已92歲,是南京大學目前最高壽的院士。他的夫人唐章敏老師說,因年事已高,魏先生體力腦力大不如前,一般不輕易走動。老倆口相廝相守,安度晚年……
名門之后 家國情懷
1951年夏,一艘客輪離開美國洛杉磯港口駛向大洋,漸漸風急浪高。年輕的魏榮爵站在甲板上憑欄遠眺,但覺濤聲滿耳,心潮逐浪……
魏榮爵出生在湖南一個官宦之家。優越的家庭條件,為魏榮爵創造了良好的學習環境,從小學到大學,可謂一帆風順。1944年,魏榮爵赴美留學,先后在芝加哥大學和伊利諾大學主攻原子核物理,1947年獲碩士學位。因為當時國內發展高能物理實驗尚無可能,遂于1947年轉加州大學隨聲學大師努特生攻讀聲學。魏榮爵的博士論文與低頻聲波在水霧中的傳播特性有關,解決這一課題,涉及到聲學、分子物理、氣象和核電子等方面的知識,難度頗高,但他憑借扎實的數理基礎以及勤奮,于1950年出色地完成博士論文并獲博士學位。爾后,他在該校任研究員。
盡管已在美國有了稱心的工作、豐厚的薪金和舒適的生活條件,但身為炎黃子孫,魏榮爵始終覺得自己的根在中國。特別是聽說新中國成立后,周恩來號召海外學子回國參加建設的消息時,他更是心頭難以平靜,徹夜難眠。
他想起了高祖魏源(論輩分,魏榮爵是魏源的第四代孫)。魏源目睹了鴉片戰爭的失敗,痛感只有強國才能御侮,故要“師夷長技以制夷”,所以窮10多年之力,廣搜資料,撰成百卷《海國圖志》,介紹各國政治、經濟、地理、軍事、科技情況,主張學習外國先進科技,自強國力,抵御侵略。他想起了自己的祖父和父親。祖父魏光燾為晚清重臣,曾任兩江總督等職,著有《勘定新疆記》等著作傳世。他參與創辦了三江師范學堂(即南京大學前身),探尋科教強國之路。其父魏肇文早年留日,投身舊民主主義革命,加入同盟會,與蔡鍔相交甚厚,為民國初國會議員,湖南圖書館首任館長……但國家政治的腐敗和列強的宰割,碾碎了一代又一代中國人的強國之夢。他還想起了自己親嘗弱國之民的酸楚。在上海讀中學時,常見租界里外國巡捕肆意凌辱中國同胞,這常常刺傷了他的民族自尊心。九一八事變后,他隨上海學生請愿團到南京要求政府抗日,在秋雨寒風中苦苦等候,但等來的只有欺騙和驅趕…… 現在,曾受盡欺凌的祖國終于洗凈屈辱站起來,有什么能抵得過祖國召喚的磁力呢?
魏榮爵克服種種困難,堅定了回國的決心,在接到已回國的朋友寄來的南京大學聘書后,攜妻女立即動身。魏榮爵后來回憶說:“仔細想想,當年我們出國求學的目的不就是學成后回國服務嗎?外國再好也是人家的好,只有祖國的好才是自己的好。我們的尊嚴、命運跟祖國的尊嚴、命運是息息相通的。雖然回國后無論科研條件還是生活待遇都會有很懸殊的落差,但這是為祖國母親分擔艱辛,與親人共創家業,是盡每個兒女應盡的責任。”
魏榮爵的導師是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著名聲學教授,他和夫人特意趕到碼頭,既是來送行的,也是來對他們作最后一次勸說和挽留的。之前,為了挽留這對勤奮而才華過人的學生,他們已經多次將他們請到家中長談。當然,魏榮爵又一次“辜負”了老師的好意。望著遠去的客輪,這對美國老夫婦心中隱隱失望,更多的卻是欽佩與祝福!
執著科研 不言甘苦
魏榮爵回國后,被南京大學委任為物理系主任,講授核物理、電磁學、數理方法、聲學等課程。1954年,他在南京大學創建了我國第一個聲學專業,建成國內聲學界第一個消聲實驗室和混響實驗室,1962年創建南京大學聲學研究室,親任主任。
魏榮爵早期的研究集中在語言聲學領域。例如,他曾推導出計算空氣中聲速的方程式,其中考慮了空氣溫度、壓力、濕度、二氧化碳含量對聲速的影響;利用直徑為1米的大鐵球測定了空氣中聲波衰減與空氣相對濕度的關系,該成果領先于美、蘇等國同類研究7年,被評為建國10周年聲學成就之一;與同事們研制成功我國第一臺將語言變成圖像的“可見語言圖儀” ,推動了我國實驗語言學的開展;1959年,他在民主德國舉行的國際聲學會議上所發表的“多層媒質中聲傳播的矩陣解法”(全文載于民主德國《電聲與電技術》),引起與會蘇聯代表的很大興趣,并邀請魏訪問蘇聯科學院聲學研究所和莫斯科大學,進行學術交流,為中蘇聲學工作者互訪打開了渠道;1964年,他領導聲學研究室接受國家重點基礎項目“固體能譜的超聲研究”,并取得初步成果,等等。
然而正當南大物理系聲學專業的教學和科研不斷取得進展時,“文革”災難降臨了。魏榮爵也遭受了事業和生活上的雙重打擊:他被打成“反動學術權威”和“美蔣特務”,夫妻倆被抄家并隔離審查,兩個十多歲的女兒生活孤苦無依。后來,他被下放到溧陽農場監督勞動。在“四人幫”垮臺后,1979年春,他的第一位夫人陳其恭又不幸去世。忍受著巨大的悲痛,魏榮爵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教學科研工作上。1979年,南京大學成立聲學研究所,他擔任所長。在他的帶領下,該研究所在物理聲學、語言聲學和信號處理、超聲電子學、生物聲學和非線性聲學等方面的研究中取得更加豐碩的成果。
魏榮爵的后期研究工作主要集中于非線性聲學。他年輕時就注意到大振幅聲波傳播時的非線性問題,仔細觀察科學技術發展的趨勢,多次提到“80年代是非線性時代”,充分預計到非線性聲學的重要性。在他的指導下,南京大學聲學研究所開展了多項該領域的研究,如長波導管中聲與聲的相互作用,生物媒質中非線性參量、聲懸浮、超聲與固體中位錯的非線性相互作用等。魏榮爵的研究組對非線性振動系統導致分岔和混沌現象作了大量物理實驗測量和理論研究,研究成果達到世界領先水平,引起了國際聲學界的重視。
魏榮爵曾撰文寫道:“根據物理學的統一性,聲學始終是物理學中不可忽略的重要分支”,“聲學研究應不斷開辟新的篇章,有著光輝和廣闊的前景”。因而,他數十年如一日,鍥而不舍,在聲學這塊園地上辛勤耕耘著。學界對他美譽頗多,稱其與北京的馬大猷教授是中國聲學界的“北馬南魏”。
因材施教 培育后學
魏榮爵院士很早就從事教育事業,他常說:“好學生”沒有統一標準。考試并不是衡量一個學生的絕對標準,課業授受也不是衡量一個老師的絕對標準,人的本身才是目的、是尺度、是根本,其他的一切都是從屬的、次要的。
魏榮爵特別尊重學生的興趣,愛才護才,因人施教,從不強求他們做其不愿從事的工作。他早年曾在重慶南開中學任授物理,教學水平之高、教學態度之嚴謹都是有口皆碑,決不是不負責任胡亂評分的人。1941年畢業生中有一位名叫謝邦敏的學生,他富有文學才華,但數、理、化成績不佳,在畢業考時物理交了白卷,即興在卷上填了一首詞: “曉號悠揚枕上聞,余魂迷入考場門。平時放蕩幾折齒,幾度迷茫欲斷魂。 題未算,意已昏,下周再把電、磁溫。 今朝縱是交白卷,柳耆原非理組人。” 魏榮爵評卷時也在卷上賦詩一首:“卷雖白卷,詞卻好詞。人各有志,給分六十。”使這位偏科的學子得以順利畢業,并考入西南聯大法律專業,后來登上了北大講壇,1949年后曾是北京第一刑庭庭長。按當時南開的校規,主課如有一門不及格,補考仍不及格,不能畢業,只能作為肄業。好一句“人各有志,給分六十”,也算是教育史上的一段佳話。
魏榮爵在南京大學講授過電磁學、核物理、數學物理方法、統計物理、聲學等多門課程,凡聽過他課程的教師和學生,對他嚴密而深入淺出的論述無不敬佩。他常常教育學生,不要光看眼前的專業,要擴大視野,拓寬知識面,不僅要學習外國的先進東西,還要超過外國的先進水平。有些青年教師認為教學工作會影響自己的業務提高,他誠懇地對他們說:“教學工作和科研工作是相輔相成的,要處理好這個關系。費米是物理學一代大師,他把講課看作是整理思路、銳化智慧、啟發新的概念的辦法,看作是教學和科研的統一,所以他總是認真對待,效果也特別好。”
魏榮爵在美國芝加哥大學學習期間,與楊振寧是同窗好友。有人曾問魏榮爵:“楊振寧獲得了諾貝爾獎,你對自己作何感想?”他在贊揚了楊振寧的基礎雄厚、才智過人以后,坦然地答道:“我對自己走過的路感到欣慰。自任教以來,一支強大的人才隊伍已在我身邊站立起來,他們當中不乏世界第一流的科學家,他們之中有的人會登上物理高峰輝煌的殿堂。”
魏榮爵始終認為科學上是“后來居上”。在從事科研及執教的60多年中,他為我國培養了一大批科技人才,其有不少是成績斐然的英才,如朱光亞、鄒承魯、郭少信、戴元本、章綜、經福謙、張淑儀等人均是中科院院士。
真我性情 大家風范
身為中科院資深院士,魏榮爵儀表堂堂、多才多藝、學養深厚,和他接觸過的人都不禁被他的人格魅力所感染。
也許從小受到家庭的熏陶,魏榮爵文學基礎深厚,文筆書法自成體系。年輕時常與年長同事詩詞唱和,曾用筆名寫過數萬字雜文,在報紙上發表有關京劇音韻及語言技巧方面的劇評,譚鑫培、楊小樓、梅蘭芳、余叔巖、馬連良等名家演出的經典劇目,他均有評論。
魏榮爵的英語發音純正,口語流暢,語法嚴謹。曾有一位校友回憶說:“以前我在南大物理系,參加一個研討會,是講孤粒子的。美國人報告完了,到提問時間。聽眾下面一個標準的美國音的聲音問問題,標準如‘ABC’廣播。仔細一看,我錯了,是我們的系主任魏榮爵先生。那口英文,比許多外文系的老師要好得多。”
魏榮爵還是一介票友。學生有時候哄他唱京劇,唱的有板有眼。據說,他的父親魏肇文喜歡京劇,與名須譚鑫培交好,當年曾認認真真向譚先生學過幾出戲。魏榮爵從小在北京長大,耳濡目染,迷上了老生行當。而其兄魏福孫酷愛藝術,胡琴拉得挺好。20世紀30年代,北京票房十分紅火,票友中少不了他們弟兄倆的身影。哥哥拉琴,弟弟登臺亮相,常常博得滿場喝彩。后來舉家南遷,弟兄倆在上海創辦了名為“八一雅集”的票房,時常邀集一些票友來家唱、念、做、打,切磋京劇技藝。他還曾拜與梅蘭芳同科的梁喜芳門下學武生,《白水灘》、《魔天嶺》、《黃鶴樓》、《擊鼓罵曹》一直是他的保留劇目,當時經常在西藏路寧波同鄉會演出,成為上海灘文武雙全、不可多得的知名小票友。抗日戰爭爆發后,他不顧白天黑夜積極參加抗日募捐義演,在人生的歷史上留下了光彩的一筆。1993年,魏榮爵參加北京國際京劇票友電視大賽,年近八旬的他神清氣朗、聲音洪亮、風采昭然,獲得榮譽獎。
1993年10月的南大校報一版上,特別刊載了魏榮爵院士《貴在堅持》一文,并配發了他在30年前給上小學的女兒的一封原信。文中寫道:
“舊日我有寫日記的習慣,可每本日記都被造反派拿去審閱,曲解,更多的則不知去向。從那時起,我就無意再找麻煩。可漪華卻從下鄉教小學、回寧上曉莊、上南大及后來工作、出國至今,從未間斷,……漪華還找出她上小學時我給她寫的一段鼓勵的話,我感到非常慚愧,往者已矣,來者之追。對自己說過的話,可謂自食其言。于是特請校刊發表此文及我當年的原稿,希望年輕的同學們養成寫日記的習慣。文革使我中斷的事,我將再繼續下去。這次我又給漪華寫了四個字‘貴在堅持’,寫日記如此,做學問更應如此。”
透過真性情的文字,是一派學者風范。至今讀來,仍令人心生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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